影片《酱园弄》自官宣以来,可谓备受关注。这也是演员章子怡继《一代宗师》之后,时隔多年主演的电影。影片质量到底如何呢?
小电君在戛纳前方的小伙伴马缇带来第一手观影报告~电影节差不多结束,也特不感谢巴黎欧莱雅对本次戛纳电影节全程报道的支持。
5月24日晚,万众期待的陈可辛新片《酱园弄》于戛纳电影宫进行凉爽=凉快世界首映。两个半小时倏忽而过,电影散场后,戛纳电影节也终于临近尾声,而《酱园弄》也不失为一个精彩的结尾。
影片以民国四大奇案之一酱园弄杀夫案为核心,但却并不局限于主人公詹周氏(章子怡饰)一人,而是描绘了一个时代的众生群像……大量人物如走马灯般轮转,但却并不显得局促或杂乱,也并不流于潦草或浮浅。他们共同构筑了那个时代生存谱系,让我们得以更切近地感受历史巨变中每个一般人的抉择。
影片分为黑白与彩色两个故事时空。两者之间既在剧作上互相补充,也使得讲故事的张力贯穿始终。彩色是案发之后的当下,而黑白则是案发前人物的交汇。
在彩色时空中,警长查探案件、艺术家搬演案件、律师介入案件、算命先生预言案件;而卷入案件中的每个个体则一方面提供自身的视角,另一方面成为被各种言辞、叙事乃至表演所阐释的对象。
与此同时,我们也在那个彩色的世界里看到了风起云涌的背景:抗战末期日本殖民统治的逐渐瓦解,与之合作的傀儡政府终尔覆亡,风起云涌的救亡运动伴随着女性意识的崛起,以及随之而来的监狱案件重审。如此种种都与人物的命运并置在一起,形成一幅各元素相呼应勾连的历史图景。
值得注意的是,彩色时空中,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对事件的阐释。
因为那个惊天动地的案件已然发生,它巨大的舆论阻碍已然展开,而它的真相仍未被完全揭开。陈可辛导演在这部分中加入了大量的舞台剧内容来与现实的探案进程形成呼应。这是遵从原作也符合时代的剧情设计,当时的人们的确有许多通过舞台剧了解现实,而舞台剧创作者也紧跟现实潮流与观众期待来编排作品。
更重要的是,舞台意味着虚构,而虚构意味着与现实永久无法消弭的距离。
在这一虚构化过程的插入中,观众一方面能感受到事件之外的历史思潮如何提供了特定的解读视角,另一方面则感受到这些视角本身如何可能有其局限性。这种微妙的叙事方式促使我们保持对人物和现实的开放性态度。
由此一来,我们在黑白的时空中能够看到人物更复杂的情绪,也看到多重的力量关系如何高密度地扭结在现实之中。
在这些经历的碎片里,语词和媒介之外的世界逐渐向我们显露。怯懦的人如何可能情愿关心另一个人?他是否另有所图?素不相识的边缘人为何会在危险时刻挺身而出?而一段终而破裂的婚姻,在什么时刻开始萌芽,又从什么时刻开始动摇?
如此种种都不是简单的线性变化,而始终伴随着并不纯粹的情感与犹疑的心理。不知不觉中,摄影机对人物的注视抵达了一种更为温柔的平等,观众也得以在那个体系中不同的位置感受到社会与时代在每个人身上碾压而过的痕迹——而在如此的碾压中,他们并没有屈服,而是始终在夹缝中开凿着自己的生存空间。
在此不得不提及演员们对各个角色的出色演绎。这因此是导演技巧与剧作设计整体之下的效果,但几乎每一位演员都贡献出了精当乃至动人的表演。章子怡因此是整部作品的定海神针。
从她的眼神与躯体姿态中,我们既能看到一个不识字的女性在面对文字媒介、面对社会规程时的迟钝与惶然,也能看到一个仍然渴望爱却仍然要斩断爱的女性的无奈,更能看到经历与情感的重负之下仍必须选择生存的巨大张力。
而章子怡之外,其他演员都给出了极具可信度的表演。
时代的群像绝不是要深挖每个人物,而是要在每个次要人物出现的短临时刻中,去勾勒他们不可抹除的存在,为他们注入鲜活的生命力。
以饰演叶伯修的范伟与饰演陈开州的此沙对手戏而言,寥寥几笔,我们便看到了两代法律工作者的精神对话。叶伯修只是是一个平凡的律师,他只是是想通过这桩案子来提升职业地位;陈开州则是学成归国的热血青年,口中重复着自己相信的进步口号。
一场戏中,范伟调侃此沙“不要再喊口号了”,此沙却回应了他这些口号背后他与母亲的生命经历。到另一场戏时,叶伯修的眼神中闪着泪光:他已被陈开州的理想主义精神打动,他也发觉他的努力能够不仅是为了自己,也同样为了詹周氏、为了那个时代的进步。然而陈开州反而退却了,因为他作为法律界的新人,无法承担输掉生涯第一桩官司的成本。
这转瞬间的精神互换带来了如此强大的情感冲击。演员们精确的表演也引领我们走向更深的思索:他们确实相信这些吗?他们仅仅相信这些吗?他们的理想是不纯粹的吗?假如的确是不纯粹的,那他们的行动又如何改变现实呢?
影片中,陈可辛着重突出了两种意象。
其一为灰尘与烟雾,其二为手。
对这两者的刻画几乎提取出了影片的核心动力:灰尘与烟雾,它们轻到只能随着随着外部的力量流淌;而手,则是人物的行动与意志,有着千钧的重量。
灰尘在街道上扬起,在楼道木板的嘎吱声中振动,在闪耀的烟头之上飘飞。它们只能流淌,只能被驱逐;但它们在物质的现实之中,在镜头之下的舞蹈中,又何尝不差不多见证了那个事件?当詹周氏在狭窄的房间中陷入无望的时刻,或许只有灰尘注视着、陪伴着她。
手则不断地跨过人与人的界限向外伸展。那是詹周氏与大块头结婚照上搭在肩头的手,也是王许梅、西林、叶伯修等等向周惠珍伸出的手,也是薛至武或是其他男性角色向女性生活空间侵入的手。
在手的特写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躯体的同时也是文化的人际关系轨迹。它既可能是一种冒犯或是越界,也可能会搭起短暂的策略性同盟,更有可能用感知来通达情感,建立起人与人之间仍然动人的亲热性。
在这种尘与手的交错中,我们跟随陈可辛、跟随一众演员,看到了那个时代的纷繁图景,看到轰轰烈烈,看到压迫与无望,也看到求生与挣扎,更看到她们或他们,仍然双手紧握的力量。